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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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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第一种羞耻(23)

  伊薇没想到在听说了亚度尼斯高空裸泳事件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亚度尼斯的电话。

  她甚至没想到自己会接到亚度尼斯的电话。

  但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又无疑属于亚度尼斯,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有和他一样特殊的音色了,他说话时,仿佛是在用纤细的软毛搔刮听者敏感的耳孔。

  “……我思考了一下,决定在安排见面之前还是先询问一下你的意见。你确定你能接受吗?”

  “嗯嗯嗯。”伊薇胡乱地应声,“我能接受。”

  她根本没听到亚度尼斯在说什么,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思考亚度尼斯到底是怎么弄到她的私人号码这件事上。

  伊薇确定自己给亚度尼斯留下的号码是另一部专门留给圈内人的手机号,这个私人号码只给了只手可数的几个人,包括一些虽然被她成功勾搭到手,但几乎没可能再来第二次的大人物。

  那么亚度尼斯是从哪里弄到这个号码的?

  伊薇好奇极了。

  到目前为止,伊薇认为自己对亚度尼斯的了解都太少了,听起来亚度尼斯告诉了她很多事情,但实际上对于亚度尼斯的私事她算得上一无所知。

  只知道一个人在工作时间是什么表现,是绝不可能算得上了解他的。

  而伊薇想要了解亚度尼斯。

  睡不睡得到反而有些无所谓了。

  倒不是说伊薇不再受到亚度尼斯的吸引,只是她确实开始喜欢亚度尼斯,将他视为一个朋友,而一旦她真心实意地开始对某个人产生好感,睡对方这个行为就变得诡异起来。

  不过如果亚度尼斯乐意的话她还是没问题的!

  这点小小的心理障碍在亚度尼斯面前什么也不是!

  她随时可以为了睡到亚度尼斯做任何事情!

  “很好。”亚度尼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想在什么地方见他?”

  等等,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个地步的,她又要去见谁?

  伊薇回想起来,她刚才好像是在没注意亚度尼斯说了什么的情况下答应了他的要求。

  现在要反悔迟了点。

  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你不能邀请他去你家吗?”

  “可以。”亚度尼斯说,“你会在我的公寓里见到他,在你们交流的时候,我会密切关注你们两个人的状态。请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她要见的到底是什么人。

  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很多,可在这个时间段,伊薇只能想到一个。

  那个想法似乎从她的天灵盖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股激灵灵的凉意游进她的血管,伊薇僵在原地,再开口说话时,喉咙变得干涩了不少。

  她低声说:“你已经,见过……格林伯格了吗?”

  “还没有。”亚度尼斯停顿了一下,“我正准备去见。”

  亚度尼斯挂断电话,抬起头,专注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门。

  一个人的性格到底怎么样,从他家中正门上就能看出来,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放在特定圈子的人身上,就不那么起效了。

  乔什·格林伯格的家门显然是经过设计师精心设计的。墙面是米白色,除了些许绿植以外毫无装饰,大门则是沉稳的黑橡木色,钥匙孔隐藏在把手的侧边。

  整扇大门的风格复古而优雅,隔着门也能想象出房子的主人会有怎样的大致形象:

  中年男性,白人。在美帝的任何圈子都占据着主导地位,或者即将占据主导地位的那群人之一。

  经济条件非常高。很有钱,却又绝对不会像个乍富的暴发户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花钱,而是只会为自己满意的东西在账单上签名。

  品味很好。虽然设计师的品味和眼光是在房屋装修上占据绝对主导因素的,但也不是每一个有钱的客户都能容忍设计师的品味,多得是设计师在客户的要求下不得不含泪把考虑周全的设计稿修改得面无全非,以至于设计师本人羞于承认那是他的作品。

  亚度尼斯打量完了大门,大略查看过这栋房子的情况,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下压。

  伴随着门锁跳开的细微声响,亚度尼斯推开了门。

  他没有急着进去,屋内的酒气和古怪的酸味直冲着他的脸过来,房间内昏暗得像是处于深夜,随着亚度尼斯拉开大门的动作,几缕阳光乘着微风从他背后涌入屋内,搅混了这一潭死水。

  “……谁在外面?把门……关上。”一个含糊的声音喃喃地说。

  “格林伯格?”亚度尼斯问。

  昏暗的房间不会妨碍他的视力,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亚度尼斯就就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足够的交谈是在短时间内拉近关系的首选方式,在不知道来人的具体身份时,友善的态度、温柔的语气是化解尴尬和警惕的王牌。

  他多说一句是为了让格林伯格稍微放松一点,现在看来这一招非常有用。

  “就是不知道这招有用是因为教授的讲解是正确的,还是因为我本身的特殊情况。”亚度尼斯低声自言自语,“我就当是教授讲得对了——那么多心理课程,我也没白听。”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还颇有点欣慰。

  乔什也不知道一个人呆在这里面多久了,四处倒是不怎么脏,恐怕是预约好的家政服务定期来打扫过,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多久来过的,房间里没落下多少灰尘,空气却难闻得厉害。

  亚度尼斯念了句咒语,窗帘自动拉开束起,窗户自行挣脱了锁扣把自己开到最大,房间内忽然一股狂风卷过,臭味一扫而空。

  就单单是为了生活能更方便一些,亚度尼斯都觉得想办法拜古一法师为老师太值了。

  这一系列的变化当然不可能瞒得过乔什,他在窗帘卷起的时候就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等那阵狂风一视同仁地从他身上也刮了过去,一直渗进皮肤深处的凉意让乔什完全恢复了理智。

  不仅仅是恢复理智。

  乔什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他跟踪着那个啦啦队队长,一直跟着她回了家,又藏进她的衣橱后所看到的事情。

  那时候他的感受似乎也是这样的,浑身颤抖但又不敢颤抖,只能紧紧攥紧双手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一紧张就想说话来缓解,偏偏他那时候又害怕被发现他藏在衣橱里的事情,于是他不能说话,只能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牙齿。

  他咬得非常用力,并且始终在增加咬合的力道,他的牙根开始以为互相施加了太多力道发疼,而后是发麻,紧接着奇异的酸痛。口腔里的唾液因为受到刺激加速分泌,乔什连吞咽它们都不敢,鼓着腮帮子含着不断增加的口水,一直到他的腮帮子也逐渐变得麻木。

  啦啦队队长去洗澡的时候,他从衣橱里走出来,走得很稳。

  那条狗坐在床上,见到他也不叫,只是屁股后面那条尾巴默默地、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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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甩动起来。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就像现在一样,他什么都没想。他没有精力、没有心思去思考任何事情,但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须冷静。

  在乔什不算很漫长的人生里,他最冷静的时刻,就是悄悄清理了衣橱中自己躲藏过的痕迹,又悄悄从啦啦队队长的家中离开的那一刻。

  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再也没有体会过年轻人的梦境被以一种极端残酷的方式毁灭的感觉,也再没有经历过那种惊人的惶恐和惶恐所导致的异常冷静。

  现在,此时,此刻,乔什觉得自己受到了比二十多年前更痛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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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二十多年前他所经历的还不是他人生中最冷静的时刻。

  托尼·斯塔克,前全美花花公子,因为和他的秘书有了一段稳定的关系而不得不让出了这一称号,让布鲁斯·韦恩夺得了榜首。

  这是唯一一次,托尼没有因为被韦恩家那小子压过一头而满身不痛快。

  当然了,诚实地说,他被布鲁斯压过一头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他跟对方完全在两个不同的领域。

  他是个发明家、科学家,布鲁斯·韦恩则选择在经历和政治上大展身手,他们两人最多的交集就在“花花公子”的名号上,媒体们热衷于将他们两人的出格举动摆在在一起,对他们指指点点大肆点评,再在最后搞出个投票评选,让人们选择究竟谁更胜一筹。

  结果往往是五五开——在狂妄和嚣张程度上托尼大获全胜,在风度和调情上布鲁斯的票数更多。

  最让媒体们遗憾的事情是他们两人的同框镜头非常难得,他们的行程总是错开的,布鲁斯在中东地区做慈善演讲时,托尼可能在拉斯维加斯醉生梦死;托尼在沙漠绿洲里开派对的时候,布鲁斯却在法国看走秀。

  就算是都准备去海上做环球旅行,他们的航线也能刚好和对方错开。

  所以,不,尽管最近发生了一点严重干扰到托尼心情的小事,但那件事和布鲁斯·韦恩又一次被冠以“花花公子之王”的名头无关。

  ——这又不是什么好名号。

  找不到能共度终生的另一半的布鲁斯才是倒霉鬼,他大人有大量,不和倒霉鬼计较。

  让托尼觉得无比困惑的是佩普。

  “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托尼疑惑地问,“你最近是在躲着我吗?”

  “完全没有,托尼。”佩普矢口否认,“只是我们两个人都太忙了,所以总是找不到机会相处而已。”

  托尼可不会被这种话蒙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第一种羞耻(24)

  不过为了防止是真的搞错了情况,他还是仔细计算了一下近几天时间里他碰到佩普的次数,这种程度的概率统计心算下来也就花了一秒。

  一秒之后,托尼肯定地说:“别以为你能骗到我,佩普,你绝对是在刻意躲我。”

  佩普双手抱胸,就这么看着托尼。

  托尼无辜地回视。

  “……好吧,”佩普承认了,“我是在躲着你。”

  “为什么?”托尼百思不得其解,“是你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因为不想把糟糕的情绪带给我所以才故意躲着我?”

  这个极具有托尼自我风格的提问让佩普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

  托尼摆出不相信的表情:“但你笑了。这个答案让你笑了,这证明我猜的是对的,你只是故意不承认,害怕给我太多心理压力,对吧?”

  佩普的笑意更深了些,回答还是那么简短有力:“不是。”

  “别这样,佩普,你知道我在猜测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的事情上有得天独厚的天赋,我的聪明才智在这方面从不会出错。”托尼凑过来抱佩普,双手环绕着她的腰。

  佩普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她把手搭在托尼的肩膀上,在托尼低头吻她的时候笑着躲开了。

  “我只是有点介意亚度尼斯的事情。”她说,在看到托尼真心实意的惊讶之色时立刻加快了语速,“也不是生气,连不高兴也没有。只不过我觉得……我是稍微有一点在意这个情况。”

  “那天发生的事情都不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呢,佩普。”托尼哭笑不得,“只不过他在他自己家楼顶的游泳池里游泳,而我又恰巧看到了他游泳——”

  他在佩普的瞪视中改口:“好吧,我承认,他游泳的时候是没有穿衣服,但这不代表什么,这不代表任何事,而且当时和我一起看到的人很多!”

  “不,托尼,这不是你的错,”佩普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表现得那么神经质,我只是有点不高兴……甚至也算不上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你从来都会知道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她欲言又止。

  她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是我的错。”托尼痛快地承认了,“我不该把话说得那么过火。”

  几年前,霍华德的病情最重,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他已经撑不过来的时候,他将托尼叫到了身边,和自己的独生子交谈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这辈子战果累累的,打过二战打赢了,搞过政斗斗胜了,年轻时候提出的技术概念在几十年后差不多都实现了的一个老人都保留着什么绝密的信息。

  没有人知道他会告诉他的独生子什么,最终又会带着哪些过去入土。

  佩普稍微知道一点点。

  她知道了一个名字,没有姓氏,单纯的名;还知道了霍华德欠这个名字的主人不少东西。

  到这个程度以后她就不该再问了,实际上她其实也没有问过,是托尼自己开了好几瓶啤酒,喝着喝着就开始讲霍华德告诉他的事情,佩普怎么劝他都不听。

  因为不知道如果她走了托尼会不会出门随便找个人过来继续讲——她还真不敢说这不是托尼做不出来的事情——佩普也不能走。

  也许是她的表情里泄露了一点好奇,托尼看了她一眼,忽然哼笑了一声。

  “你想知道亚度尼斯是谁?”他说,“以前他是老头子的债主,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债主了。”

  他幽幽地说:“你敢相信吗,我欠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五百来次口.活。”

  当时的口无遮拦在今天给了他回报。

  “我没想到你会把那些话记这么久……”盯着佩普危险的视线,托尼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怎么可能忘记?!”尽管在和托尼相处的那么多年里,耐心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托尼隐含无所谓的表情还是让佩普心里火气直冒,“要是我跟你说我欠了另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五百来次口.活,你是什么心情?”

  托尼不假思索:“男人还是女人?”

  佩普表情生动地演绎着什么叫风雨欲来,什么叫火山爆发前的平静。

  托尼还试图补救:“……我承认我当时把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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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太超过你得接受能力了,但佩普,别走啊佩普,听我说完,我们当时还是纯洁的上司和秘书的关系,所以我不觉得我当时有什么错……”

  佩普走得越发快了。

  真是决绝的背影。

  托尼瞪着眼睛盯着佩普,直到她的身形完全消失在拐角,才悻悻骂了一句:“……老头子真能给我找事儿!”

  还有那个亚度尼斯,那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要别人欠他什么不好!

  托尼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憋得慌,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托尼决定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

  不是真正的那个罪魁祸首。欠账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根据老头子含糊不清的言辞,托尼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老头子是很清楚自己的在做什么的,这件事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老头子。

  但托尼能去找老头子的麻烦吗?!那必须不能啊!

  上次老头子都病重到托尼连“你要把我的债务也一起继承下来”的要求都硬着头皮答应了——尽管他当时心里想的是老头子的同龄人现在也是老头子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个“亚度尼斯”,说不定对方都已经入土了。

  结果老头子在断断续续地昏迷了好几天之后,竟然奇迹般转醒。

  就是自从那次重病,霍华德的身体彻底衰弱了下来。

  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还算得上是健康,毕竟他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年轻的时候又老瞎折腾,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让很多医生都惊呼“奇迹”。

  除了每天早睡早起、健康饮食、定时活动和晒晒太阳以外什么都不能做的霍华德脾气可大了,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吵起架来更是一个顶俩。

  上次他重病的情况实在是太吓人,托尼最多顶两句嘴就乖乖听话了,不敢跟他的老父亲对着干。

  怕老头子被他给气死。

  不能去找老头子的麻烦,这种事显然也不能抱怨给老妈听。

  等会儿。

  老妈和老头子的交际圈重合度很高,老妈知道老头子在外面瞎欠账的事儿吗?!

  托尼聪明机智的大脑都差点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被烧坏了。他不是想不通就干脆把问题放过的性格,他只会越想不通越绞尽脑汁地去想,费尽力气地去调查。

  首要任务是查到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

  “……我不知道这件事还能和谁说,对不起,伊薇,我想我可能是有点神经过敏了,可是你不知道托尼在说到亚度尼斯时的表情。”佩普烦闷地在阳台上踱步,“他的表情太——着迷了。我确定我们相爱,但他的表情——”

  “我完全理解。”伊薇打断了佩普,“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把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把我自己都忘记了,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她说:“过一阵就会好的,放心。这种刺激虽然强烈,维持的时间却不会很长。”

  “亚度尼斯给我的感觉很不对。他是普通人吗?”

  “他不是。”伊薇肯定地说。

  “他滥用自己的能力吗?”

  “没有。”伊薇斩钉截铁,数秒后又放柔了语气,“……也许,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他滥用了,但我没有觉察到。”

  也许他每时每刻都在滥用自己的能力,伊薇想,否则该怎么去描绘那种庞大的诱惑力?

  不需要细节,不需要看清他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无所谓亚度尼斯的相貌到底是不是符合某些人的个人审美。

  任何人都会在朝着自己汹涌而来的数十米高的巨浪前发抖,任何人都会在亲眼目睹宇宙的伟大宏奇与不可名状时心生敬畏。

  隐隐约约的,伊薇能感觉到——亚度尼斯的魅力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美貌,也不仅仅是因为气质或者别的一些特殊能力,这些原因都有,但不是全部,不是那种摄人心魂的力量的核心。

  真正让他变得如此令人无法抗拒的,是更原始、更原始、潜藏在每一种生命基因最深处的东西。

  是恐惧。

  要想知道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和对方的更多资料,普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是在自己的圈子里打听打听,或者雇佣一个私家侦探做调查。

  托尼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尽管能住在那么昂贵的公寓里的亚度尼斯一定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在周围打定打听,同一层次的人一定会有人知道亚度尼斯的身份,但托尼依然选择了利用网络进行检索。

  智能管家J尽职尽责地汇报了自己检索后的结果:“以“亚度尼斯”为关键词,没有搜索到任何你所需要的资料,先生。”

  托尼不相信:“这不可能。一条也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丁点内容都没有?”

  “没有,先生。”J的声音绅士而冷淡,“需要放宽筛查条件继续检索吗?”

  托尼决定自己动手——并在最后挫败地发现J是对的,网络上找不到任何和亚度尼斯有关的资料。

  这个亚度尼斯是活在真空里的吗?!

  托尼只好把目标放到了官方资料里,再怎么说,亚度尼斯也不可能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半点痕迹,他和老头子有过交流,曾经是军中的教官,那么至少也能找到他的服役证明和体检报告……

  也没有。

  资料已删除。

  托尼没想到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这么难搞。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第一种羞耻(25)

  霍华德·斯塔克老了。

  他平时其实很少能留意到这一点,尽管他的体力下降得很厉害,他的脑子也不如过去灵活,甚至记忆力都衰减严重。

  年轻的时候他的大脑像个具有高创造力的超级电脑,时隔好几年后,依然能精准地回忆起他第一次遇到他的此生挚爱玛利亚时对方的衣着和谈吐。

  但现在,他连去年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但可能正是因为脑力衰减,霍华德偶尔会忘记自己已经老了。他依然拒绝使用任何辅助行走的工具,只勉强接受了妻子赠送给他的一把绅士拐杖。

  他很喜欢这把拐杖光滑的把手和红棕色的外表,也喜欢它表面上深刻的木纹、裂痕和节疤。

  一整天的多数时间里,他都会在妻子或者护士的陪伴下做些他被允许去做的娱乐活动:阅读,小睡,简单的机械组装,在草地上慢慢地走。

  他会在傍晚时独自杵着拐杖去院子的一角静坐。

  这一小段时间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玛利亚不会过来打扰,她就像霍华德一样需要独处的时间;护工会躲在一个能看到霍华德,但不会被霍华德看到的位置,既不会打扰到霍华德,也不会让霍华德真的离开医疗援助。

  他生过的那场重病太吓人了。

  没有人相信霍华德“我再也不会生病”的话,除了玛利亚,但玛利亚就算相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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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的丈夫,也认为最好不要让他离开护工得视线太久。

  “保险起见。”这个眉目间依稀能看出过去的英俊的老人坐在藤椅上,重重地哼了一声,“去他妈的保险起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忽然黯淡了下来。

  这种黯淡是很具体的。

  草叶上的微光被黑暗覆盖了,洒水器旋转着喷洒着水雾,被阳光折射出的彩虹却悄无声息地溜得老远。

  风还在一股一股不紧不慢地吹拂,从叶子的缝隙中透下来的光柱,却不再另霍华德感到忽冷忽热。

  太阳还没落尽,光柱已消失了。

  霍华德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但他的手却忽然松开了拐杖,将它轻轻靠到了藤椅的一边。

  他闭上眼睛,心潮起伏。

  一种熟悉的气息靠近了他。

  这股气息些微有点暖,像雨后的空气般略带潮湿。

  非要说的话,你也说不出来这股气息究竟是不是香甜或者醇厚,嗅起来是不是有些特殊。

  但这种温柔又湿润的感觉,似乎除了它的味道以外,本身就有着诡异的、狂乱的力量,能够吸引任何人的关注。

  霍华德闭着眼睛,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看上去皱皱巴巴的,霍华德。”

  “而你看上去一定美丽得不像人类。”霍华德说。“我不用看都知道。”

  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亚度尼斯靠得极近的脸。

  深红色红到发黑的瞳孔,俊美且带着如恶魔般罪恶的吸引力的脸和身体,神色中永远有一点外露得恰到好处的冷酷,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引诱世人,并且向外推卸责任:

  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愿者上钩。

  都是上钩的人自己犯错。

  霍华德第一次见到亚度尼斯的时候,就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

  也没办法不印象深刻。

  他是去找史蒂夫的,而亚度尼斯刚刚完成对史蒂夫的第一次训练。

  已经注射过血清后的史蒂夫高大健美,出房间的时候却脸颊苍白里透出高烧般病态的殷红,训练服湿淋淋地贴在他身上,修剪得很短的金发中时不时沁出几滴水珠……史蒂夫连路都走不稳,还要左右各一个士兵扶着才能勉强行动。

  霍华德觉得这个状况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对。

  他就留了个心眼,只是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史蒂夫的狼狈,没有走近去看。

  不远处正在休息的一群士兵告诉了霍华德他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特殊训练”。

  ……竟然还有这种训练吗?霍华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感叹史蒂夫他们实在是太辛苦了,还好他没有脑子抽了去参军。

  而后,这群本来还在七嘴八舌地跟霍华德科普特殊训练,讲述一些他们军中流传了许久的小道消息的士兵们忽然一静。

  人群里突如其来的安静是极有力量的。

  霍华德的视线从这些士兵们的脸上扫过,他们全都注视着同一个方向,脸上有着同一种痴迷,眼中则有同一种沉醉和恐惧。他们或站或坐,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向他们所注视的方向倾斜,却没有一个人移动。

  好奇地,霍华德转头看了过去。

  一张惊心动魄到了极致的脸,包裹在挺括军服和黑色皮靴中的是同样美丽的,会让一个诗人因为过于感动而热泪盈眶的身体。

  然而当他凝视对方,而对方也回他以凝视时,不知为何,霍华德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和退缩。

  霍华德平生也见识过不知道多少美人了,这些美人大抵除了标准的、符合几乎所有人审美的五官比例,身体比例以外,还各有各的优秀之处。

  有些美人的眼瞳极美,仿佛映衬着一泓湖水,湖水中又有一盘圆月。

  有些美人的鼻梁极美,鼻头圆润却不至于笨拙,鼻翼娇小却又不至于让整个鼻子太过锋利。

  有些美人的嘴唇极美,丰厚、多肉、说话间唇肉的变化繁多,她们的嘴唇富有感情,且适合接吻。

  但亚度尼斯不属于任何一种。

  实际上,当你看到他,第一反应绝不是注意到他的五官细节,挑剔他的脸或者身体到底有什么缺憾,有哪些位置不够完美。

  因为尽管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清醒地理解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令他们魂不守舍的,不是亚度尼斯的外在形象,而是他所给人的感觉。

  就在他那完美到简直超出人类的外表之下,就在他迈开脚步和挥动手指的动作之间,就在他轻轻抚摸悬挂在腰间的马鞭之时。

  就在你注视着他的每一个瞬间。

  那些黑暗、混乱、疯狂和潮湿的低语,仿佛来自某种难以名状的世界,慢慢地钻进你的头骨,舔.舐和爱抚着你的大脑皮层,在那些褶皱和沟壑中流连。

  “好久不见。”亚度尼斯说,他单刀直入,“托尼最近在查我。你跟他说了什么?”

  霍华德大笑:“他现在才想起来查你?!”

  他笑得太用力以至于开始咳嗽,等咳声慢慢平息下来,霍华德舒了口气,才解释道:“我把我欠你的那些口.活当遗产留给他了。”

  亚度尼斯:“……”

  他说:“你是魔鬼吗?”

  “我也许是,但你一定是。”霍华德说,“你看上去越来越像人类了,亚度。”

  “我就是人类。”亚度尼斯说,“虽然我知道我以前表现得不像。”

  年轻时候霍华德一定会就此和亚度尼斯做一番争论,但他现在实在是提不起劲头和老朋友吵架了,跟他的独生子吵架已经花掉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因此霍华德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做了个认输休战的动作。

  亚度尼斯在霍华德身边坐下来。

  “我听说前几天你在你家楼顶裸泳了。”霍华德说。

  “你们全都听说了这件事吗?人人都在和我聊这个话题。”

  “时代已经变了,亚度,这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你在东边闹事,西边的人依然对你一无所知的时代了——别打断我,我知道你肯定用了些手段保证你的形象没有外传,但你拦不住大家的八卦心理。”霍华德幸灾乐祸地瞥了一眼亚度尼斯,“裸泳啊,还是高空裸泳——啧啧啧,你还是那么乐于展示自己。”

  亚度尼斯不置可否。

  他静静地陪着霍华德坐了一会儿,握住了霍华德的手。

  这双手曾经宽阔有力,灵巧且优雅,帮助它的主人打了无数次胜仗,完成了无数奇思妙想,即使它此刻已衰老了,变得枯瘦、弯曲,指尖总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依然极富魅力。

  “你皱巴巴的样子也很英俊,斯塔克。”亚度尼斯低声说。

  他看着霍华德,沉静地微笑起来,这个笑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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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般照亮了昏暗的四周。

  霍华德沉默地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在无数纷乱的思绪和回忆中找到了他最想说的话,“……你的美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界限。”

  “可我有一颗人类的心啊。”亚度尼斯深红的眼睛里带着迷乱的魅力,“血统不能决定我是什么人。”

  “但血统会让你暴虐、喋血、混乱和亢奋,”霍华德笑着说,“血统给你力量,也会要求你做人类不会做的事情,要求你纵.欲和放弃理智。”

  “我无法反驳。”亚度尼斯说。

  “别担心,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也不在乎这些了。”霍华德表现出了他生性就有的洒脱,“我活着的时候已经操够了心,死了就一了百了,滚去地狱逍遥。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不关我的事了。”

  亚度尼斯偏头看着他,而后将霍华德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

  一种澎湃的力量在这个吻中诞生,一种肆虐的痛苦在这个吻中惊醒,身为生者的欢愉和绝望在同一时间淹没了霍华德,强烈的刺激和情绪让这个本行将就木的老人开始发抖——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霍华德恍然大悟,他失声说:“……原来是你……原来我几年前就应该……”

  他猛地从藤椅上起身,树叶间透下的光柱落到他的身体上。他四处张望着,护工朝他跑过来,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不耐地挥手推开。

  “妈的,跑得真快。”霍华德抑郁地说,“老子还没问你承不承认托尼继承了我的债务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已经有小伙伴猜到男主的部分血统了

  第26章第一种羞耻(26)

  伊薇绕着中央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亚度尼斯的大门。

  就在她的手指敲响大门的那一刻,门开了。

  亚度尼斯说:“你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伊薇。”

  但伊薇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亚度尼斯的身体和衣着上。

  和前三次见面时的西装革履不同,亚度尼斯这次穿了一件复古的白衬衫。

  伊薇拍过中世纪背景的电影,也稍微做过一点礼仪和服饰上的功课。那个时期的贵族们就爱穿这种泛着光泽、带着优雅垂坠感的丝绸衬衫,拍摄那部电影的时候,整个剧组的男演员都穿得和亚度尼斯大同小异。

  但没有人穿出亚度尼斯所给人的感觉。

  性感。这一点已经无需多言了。然而除此以外,伊薇觉察到此刻的亚度尼斯表现得异常放松。

  在此之前,他从未展露过这种放松。

  他总是紧绷的,克制的,正在想尽办法隐藏和掩盖自己的。

  不禁让人想知道当他彻底放开自己时会是什么样子。

  “伊薇。”亚度尼斯轻咳一声,“你又走神了。”

  “你穿成这样来给我开门,怎么能指望我不因此走神?”伊薇理直气壮地说。

  她越过亚度尼斯走进了房间,在经过他身边时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一抹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浮现在了她的唇边。

  樱桃味的,伊薇想,真没想到亚度尼斯会用这么甜蜜的水果味沐浴露。

  她一马当先地走到了谈话室的门口,却在开门的时候迟疑起来。亚度尼斯很快就赶上了她,他停在伊薇的背后,冷不丁说:

  “乔什不在这个房间里。”

  伊薇就像破了个孔的气球一样,瞬间就泄了气。

  她转过头看着亚度尼斯,神色轻松:“乔什没有答应你的提议,对吧?他可不是那种愿意听从安排的人,我打赌你去见他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亚度尼斯看着伊薇:“是他主动要求见你的。”

  “……是吗?”

  “我向你征求意见的时候已经说明了前因后果。”亚度尼斯说。

  “噢,对,对对,”伊薇做恍悟状,“我想起来了,抱歉,亚度尼斯,一定是马上要和乔什面对面交流这件事让我太紧张所以说错了话——”

  她扭头去拧把手开门,但拧开后推了半天都没推动。

  “这扇门是向外拉开的。”亚度尼斯说,“上次我联系你的时候,你没有认真听我在说的内容,你只是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对吗?”

  伊薇拉开了门。

  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那一个刹那中完全失语。

  亚度尼斯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没关系,伊薇,我比你想象中的更有耐心。事实上,只要你不拖欠账单,你可以一辈子都躲在你那完美的、不受干扰、不被伤害的小世界里。我甚至可以帮助你将你的小世界建造得更牢固,更坚不可摧。”

  “但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永远不会变成现实。”伊薇说。

  亚度尼斯说:“这也是一种很好的观点。”

  对这个谈话室,伊薇已经很熟悉了。安静优雅的装潢,整体以清新的米色调风格为主,角落和墙面上都装饰着生长茂盛的绿植。

  窗帘是纤薄的白纱材质,窗户则总是大开着,伊薇一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天空。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双腿交叠,手指交叉,松松地握着,手腕搭在膝盖上。

  这次来见亚度尼斯时她没有再化可笑的老年妆,也没有选择遮挡身形的服饰,而是选了一条舒适的棉质上衣和宽松的牛仔阔腿裤。

  这种家常的打扮洗刷了她身上所存在的性感符号,显得她温柔又亲切,而且容光焕发。

  她现在一点也不像是依然处于舆论中心的人。

  亚度尼斯在伊薇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翻开笔记本,把它放在腿上,等待伊薇主动开口。

  但伊薇很久没有开口。

  她直视着前方,然而眼神根本就没有对焦,这说明她并没有真的在使用她的眼睛,而是陷入自己的四维世界。

  可能是在脑中重现一段漫长的回忆,可能是在思考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也有可能她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出于逃避或者其他原因。

  亚度尼斯没有打扰她,只是时不时在笔记本上描画几笔。

  现代社会的人,除了学生,或者老师等常常需要和纸笔打交道的职业外,很少有人还有着使用笔记本的习惯了。

  亚度尼斯曾经也是狂热的电子设备爱好者,离开手机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

  但穿越以后的经历却让他逐渐习惯了在没有便捷工具的帮助下生活。

  事实上,他面对的困难不仅仅是没有便捷的工具。

  消息的闭塞,思想的落后,行为的粗陋都是可以克服的,城市里糟糕的卫生状况可以通过居住在远离人烟的森林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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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

  就算是欧洲国家里无处不在的,在现代社会来临前几乎从未有过停歇的战争,其实对亚度尼斯来说也很有好处。

  真正使他感到困扰的是异化的过程。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奔流的力量,魔法,或者别的什么,它们是如此强大又如此黑暗,尽管亚度尼斯在当时还处于非常非常年幼的时期,他依然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这份力量的作用下不断变化的过程。

  起先,一切变化都是好的,他的速度变快,他的力量变大,他能磕磕绊绊地调动那些未知的力量在森林中保护自己,捕猎食物。

  但很快亚度尼斯就发现,不管他捕捉到多大的猎物,吃下多少东西,他从未感受到饱足。

  如果他真的从诞生起就从未吃饱过,那也无所谓——可他不是从一出生起就没有体会过饱足的感觉。

  他在穿越前只是个普通人,然而他是一个完全能够吃饱的普通人。

  亚度尼斯知道鲜美的肉类在烤得滋滋流油后会给舌头带来多大的慰藉,知道饥饿时的一枚白煮蛋会有多柔软鲜嫩,也知道蔬果被嚼碎时,是怎么样在口中爆出沁人心脾的水分,这些甜蜜的水分又是怎么缓慢地填满他的胃。

  当然,人吃饱以后总是会再饿。

  但人在饥饿时,只要吃得足够多,也一定会再一次吃饱。

  亚度尼斯被折磨得够呛。

  他在饥饿的推动下贪婪地吃空了好几个森林,而当他咽下这附近最后一座森林里,最后一头野狼的脑髓,又将它的幼崽也扒了皮,放在大火上炙烤时,亚度尼斯忽然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明知道自己吃进口中的任何东西都没办法填饱他的肚子以后,他依然能毫无情绪波动地大肆残杀动物,将它们统统塞进口中,即使摧毁一整个小型生态圈也毫无悔意的?

  他对此毫无印象。

  即使发现他已经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亚度尼斯的翻烤幼狼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歇。

  他不再在乎过去的他在乎的一切事情,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

  他也不为自己的改变感到吃惊,因为在潜意识里,在他的思想深处,不,在比思想深处更深,甚至比灵魂深处更深的地方——

  亚度尼斯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事实。

  他早已不再是人类了。

  “我发现不管我向你倾述了什么,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去向你描述我的经历,”伊薇低声说,“你从来不对我做的事情做任何带有否定意味的评价。”

  “我不是没有做不带否定意味的评价。”亚度尼斯说。

  “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做否定评价?”

  亚度尼斯回答:“我不评价。”

  伊薇惊讶地扬起眉毛:“我以为对客户做出评价就是你的工作。”

  “你以为我的工作是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公关说客,企业形象化妆师,还是助理?全科医生?”亚度尼斯摇头,他看上去都被他自己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话给逗笑了,“这些人才做评价,伊薇,心理医生不做评价。如果你遇到什么心理医生,他或者她告诉你某种心态、某种做法是绝对错误的,那么你和这个心理医生的每一次对话都纯粹时浪费时间。”

  “如果我想得到一些评价呢?”伊薇不愿意离开这个话题,“不是以心理医生的角度,而是以私人的角度?”

  “我会说你其实完全不需要心理医生。”亚度尼斯合上笔记本,“你只需要更多的、更多的、多到能够满足你的——”

  伊薇看起来很平静,她连手指也依然是松松地握起的。她的心跳没有变快,她眨眼的频率十分恰当,她的嘴唇没有绷起,她的牙齿没有开始用力。

  但她的脚趾扣紧了地板,以至于鞋面开始鼓起。

  如果要谈起亚度尼斯做心理医生以来最大的收获,他会说,世界上几乎没有纯血的人类是可以不留痕迹地撒谎的。

  拥有这种天赋的人数量稀少到会让任何有机会得知这个数字的人都大吃一惊。

  “——暴露。”亚度尼斯微笑着说,“这就是让你能兴奋起来的东西,我说的对吗,伊薇?”

  伊薇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双手环胸,露出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般又惊又怒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看上去她下一秒就会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声斥责亚度尼斯毫无缘由的揣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重要了。事实上,在和你有关的所有故事里,细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特殊癖.好都毫无意义。性和性.癖是先于你的意识存在的,但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同意性.欲倒错会有一个开端,这个开端就像按钮一样开发了你潜意识里拥有的那部分渴望和激情,然后,嘣!”

  “不。”伊薇说,“别说了。”

  亚度尼斯双手握拳,又猛地张开十指弹射出去,以此来模拟大爆.炸所带来的剧烈反应:“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从此以后,其它的任何一种爱.抚方式都不能真正引起你的兴趣,从此以后,只有一种方式能让快.感堆积到你的峰值——”

  “停下,”伊薇说,“我说停!亚度尼斯,停下来!”

  “——乔什试图对你行凶的时候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嗯?在你的事业已经降落到低谷以后,你的第一反应是不是‘我马上就能借此重回头条’?”亚度尼斯笑了一声,“我打赌在NYPD闯进来,一大群人用枪口对准你和乔什,一大群人看着你们叠在一起的身体的时候——你肯定湿透了。”

  “你太兴奋了,对吗?你享受这件事,伊薇,你和其他明星都不一样,他们饱受私生活暴露的困扰,可对你来说,私生活不被暴露才是真正的酷刑。”

  亚度尼斯停了一下,微笑着摊开手:“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伊薇咬着下唇,她看着亚度尼斯,充满排斥和恐惧。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就在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她就敏感地意识到的东西,她觉得她在亚度尼斯面前是一本被摊开的书,她在亚度尼斯面前浑身赤.裸、空无一物。

  现在看来她还是高看自己了,她根本不是一本书,她只是一张书页,亚度尼斯根本不需要在她身上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就能完全地读懂她。

  然而在排斥和恐惧的背后,在那些被完全读懂的痛苦背后,在那些脆弱的自尊被完全摧毁的绝望和战栗之后——

  他的微笑那么邪恶,又那么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第一种羞耻(27)

  窗外的天空擦黑了。

  上东区昂贵的灯光印在浓云上,偶尔的,一两只被无处不在的高楼,和楼墙外层巨大的光滑表面迷惑的飞鸟,茫然地在霓虹中徘徊着,发出一两声啼叫。

  亚度尼斯站在窗前,背对着伊薇。

  伊薇手中的水杯上盘旋着热雾。

  她没有看水杯,而是看着亚度尼斯的背影出神。

  亚度尼斯的手轻轻擦拭着绿植的叶片表面,似乎对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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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光滑的触感十分着迷。

  他的动作带得整株绿植都轻轻摇晃起来,可能是伊薇看得太入神了,她隐约觉得这棵树的晃动好像不是那么融洽。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可能这棵树没什么不对劲的,伊薇自嘲地想,不对劲的是我。

  她确实觉得自己很不舒服。

  被另一个人完全看透,头脑和思想都在另一个人面前一览无余,她心中最黑暗、最冷酷和最肮脏的部分就这么赤.裸地在亚度尼斯的眼中展露,伊薇只要稍微设想到这一点,就能感觉到一股冰凉入骨的寒意涌出来,狠狠揪住了她的心脏。

  确实,在痛苦之中还神奇地残留着兴奋。

  亚度尼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有着极其特殊的,了然却又丝毫不含感情的神态。

  好像他所看到的不过是某种物件,某个既没有思想也没有理智的东西,他不对此感到吃惊,也不会觉得大惊小怪。

  这种人伊薇见得太多了。

  “大人物”们总是有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包括乔什也是如此。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一个数字或者符号,他们关注这个数字和符号为他们带来的利润,关注这个数字和符号隐含的利益,他们用这个数字和符号替代“人”的本身。

  可亚度尼斯的高高在上是不同的。

  即使是那些“大人物”也必须将某个人视为符号或者数字,因为他们心中或许缺少人性,但对利润和利益极其敏感。

  “大人物”将另一些人视为符号和数字,难道另一些人在为他们工作,为他们服务的同时,不会将他们也视为一个符号、一个数字吗?

  人际关系永远是相互的。

  人群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人人都只是仪器中的一枚齿轮。有些齿轮大一些,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到和它相关联的无数小齿轮,可说到底也只是一枚齿轮。

  只有在人群里,齿轮才有价值。

  不将自己置身于人群的人,才能保留“人”的身份和特质,可关键点在于,没有人能够忍受不将自己置身于人群。

  不将自己置身于人群的人必将会开始某种异化。

  伊薇从踏入好莱坞时就很清楚——好莱坞是一个庞大的仪器,每个人都是仪器的一部分。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有怎么样的过去?你是否喜爱你现在的工作?你的人生是不是难以忍受?你在工作之外的爱好是什么?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没有人在乎,因为仪器的一部分是没有自我的。

  当人们开始在乎这个人身为齿轮之外的部分,那只能说明这个人身上身为齿轮的那部分已经不能满足庞大仪器的迫切需求,这个庞大的仪器正迫不及待地等着将某一个人吞噬殆尽,并毫不留情地丢弃掉已经被磨平的齿轮。

  但亚度尼斯?

  他不是任何一个系统的一部分。

  于是他冰冷的眼神就成为了一种单方面的蔑视和施压,在他面前,你是如此轻易地会被他击溃。你在他面前会感到低自尊、低存在和无所适从,而那还是在他已经克制自己时你所经历的感受。

  伊薇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经历比刚才那段对话和对视更恐怖的折磨了。

  然而,令她开始痛恨自我的是,这种灭绝人性的残忍折磨,如果施与者是亚度尼斯……

  她能感觉到她已经鲜血淋漓。

  可豁开的伤口和污秽的血液中,战栗的快乐蠕虫般钻进了她血肉,啃食着她的骨髓。

  “……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一样的吗?”伊薇问亚度尼斯,“你只要看他们一眼,就能知道……他们的弱点?”

  亚度尼斯侧过头:“嗯。”

  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任何展开,他简单地用肯定回答了伊薇的提问,然后问:“你休息够了?”

  伊薇在这个问题面前瑟缩了:“……还没有。”

  “你休息够了。”亚度尼斯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伊薇不小心嘀咕出声:“……你当年做教官的时候,接受过你训练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话一出口伊薇就后悔了。

  她小心地看着亚度尼斯的表情,试探着问:“你生气了吗?”

  亚度尼斯笑了一下:“我从不生气。”

  “……对不起。”伊薇疲倦地说,“我想提前结束这次咨询……”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亚度尼斯说,“第三次咨询是你最后一次退出的机会。你当时已经很想结束咨询,可你还是来了。”

  “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呀。”

  “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伊薇被直接发驳回来了也不生气:“我舍不得失去和你近距离说话的机会。”

  “你跟我说的那些大料也是一个原因,”她想了想后又说,“但不是主要原因。你有这样的脸和身体,我怎么可能不坚持过来见你呢?倾家荡产都要来。”

  虽然亚度尼斯没有主动提起过,伊薇却能猜到,肯定有很多人连倾家荡产来见他的资格都没有。

  “听起来我根本不用告诉你太多和我有关的事情。”亚度尼斯说。

  他的手指还放在叶片上,顺着叶子的脉络,他的指尖慢慢滑到叶根,伊薇发觉这株几乎比亚度尼斯还要高的绿植颤抖得更剧烈了。

  当亚度尼斯开始揉动粗糙的树干时,这株树就像一个被触摸了痒痒肉的人一样左摇右摆起来。

  但亚度尼斯的动作还在继续。

  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这株植物的表面,直到它的叶片卷起、拉长,形成墨绿色的触须结构,伊薇注意到这颗绿植的树枝间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觉那是一张淡黄的薄膜。

  从结构看有点像是……怎么形容呢?有点像是肉翅,可又比肉翅更坚硬,更像是一种很薄的皮革。

  这层薄膜在用特定角度收拢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被忽视,张开后却显得又大又狰狞。

  而且这株绿植顶部的玩意原来不是花,伊薇一直没有细看过,还以为那是花,直到现在那东西开始扭动和张合,伊薇才发现这东西更像是一种肿瘤。

  数根细长的触须从肿瘤上伸出来,卷住了亚度尼斯的五指,缠绕着他的指根和手掌,黏腻地磨蹭着他的指腹。

  亚度尼斯纵容了这些细长触须的动作。

  他勾起手指,用指尖去掐揉触须的尖端,挣脱它们,用手背去安慰和爱抚这些在半空中不满地挥舞着的触须,又在它们重新缠绕上来,暧昧地在他指间穿梭时毫不留情地挣开。

  伊薇看得出了神,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只好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热咖啡。

  咖啡已经凉透了。

  一种深海空鸣般的,像是鲸歌的悠长鸣叫声不知什么出现。

  它在房间里回响,伊薇很想催眠自己这声音是从她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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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的隐藏音箱里发出的,更想催眠自己相信正在被亚度尼斯玩.弄的其实是什么特殊的科技造物,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她其实不是在这玩意的陪伴下和亚度尼斯谈话的……

  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可能催眠得了自己!!!

  这玩意里伸出来的触须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了!最粗壮的已经有她的手臂那么粗了!别以为她的眼神不好,触须上的寒光她看得见!那绝对是利器好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树!

  亚度尼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别玩了!别吓唬我了!”伊薇神奇地从亚度尼斯的一系列行为中领悟到他的意思,她哽咽着求饶,“是我的错!我是为了解决我的问题才过来见你的,和你的长相外表没有关系!完全没有!”

  亚度尼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将手往外抽了一下,触须缠得太紧了,没抽动。

  他微微笑了笑,猛地折断了那几根缠绕得最厉害的触须。

  剩下还完整的那些触须终于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身体上退开了,亚度尼斯那件宽松的丝绸衬衣转瞬就松垮了下来。他将手中的触须往花盆里一扔,立刻有几根触须可怜巴巴地卷走了它们。

  亲眼目睹了这一整个过程的伊薇:“……”

  她勉强地问:“……它是,活的吗?”

  “嗯。”亚度尼说。

  “那、你有跟它……”伊薇小心地看了那个看起来像是绿植的东西一眼,含含糊糊地说,“……有过什么吗?”

  亚度尼斯看着伊薇:“相比起人类,我更偏爱异种。你觉得呢?”

  那种悠长的空鸣短促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笑。

  伊薇被这声音惊得一个激灵,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开始连连后退,直到亚度尼斯轻巧地半抱住她。

  “冷静。”亚度尼斯说,他端详着伊薇的表情,“它已经是对人类来说非常安全的异种了,主动攻击性低,被人直视也不会降低理智——你很安全,伊薇。”

  伊薇靠在亚度尼斯胸膛上,只觉得今天所受到的一切惊吓都值了。

  生气还是要生气的:“你为什么要忽然吓唬我!”

  “你那么弱小,”亚度尼斯说,“怎么能指望我不去伤害你呢?”

  伊薇终于恍然大悟亚度尼斯这么恶劣的原因了。

  都是她进门时说的那句“你穿成这样来给我开门,怎么能指望我不因此走神”惹的祸。

  伊薇又委屈又气:“……不要那么认真嘛。”

  “你说的时候很认真。”亚度尼斯说。

  他推了伊薇一把,让她重新跌坐回沙发,绕过她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现在,我知道你的故事该从哪里讲起了。”他说,“就从——你什么时候接受了‘你穿成这样来给我开门,那么我走神就是你的错’这个逻辑开始。”

  伊薇试图为自己辩解:“我知道这句话是错的,亚度尼斯,我知道!我真的就只是开个玩笑,我当时脑子不太清醒,这句话我说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我不是认为你有错,我……”

  她忽然愣住了。

  “第一反应就是真实反应。”亚度尼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第一种羞耻(28)

  乔什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出场的时机,他连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出场都不太确定。

  事实上,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被带到了哪里,又究竟要见什么人。

  在被掳走的时候乔什并不是特别清醒。

  昼夜颠倒的生活、大量的酒液和心里淤堵的各种情绪搅搅拌一起,和高纯度的酒精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或许这种混合物的作用还更好些,或许它不仅仅是让他醉得不省人事,还稀释了他的大脑。

  如果现在乔什有机会能在清醒的状态下打开自己的头骨,他一定这么做的。

  他很想看看自己的大脑已经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

  可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这些都只是他的空想。

  乔什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期待和吃惊,反而对自己现在这种,丝毫不关心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心态感到了轻微的好奇。

  这种好奇促使他开始回忆被掳来前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他喝了很多酒,具体的数字说不清。他昏昏沉沉半醒半睡地过了好几天,具体的数字也说不清。

  提供家政服务的佣人一定简单地为他做过了清理。

  因为在乔什残存的印象中,这些天里他因为醉酒呕吐过好几次,而且他每次醒来后都会发现自己被挪动了位置。

  不。不是这部分。

  在他被掳走前,那个将他从家中掳走的人……似乎是和他有过一段交流的。

  那家伙说——

  “你好。”亚度尼斯说。

  他对乔什所展露出的糟糕状态并未感到意外,倒是对方一看清他后就变得无比恐惧的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导致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人感到理智崩塌的。

  除非他在当时已经饥饿到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

  或者对方捡到并翻开了他的手账本,阅读了他写在手账本上的内容。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会是前者,亚度尼斯便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

  时间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任何问题。

  按照亚度尼斯的猜测,没准他能活到跨越时间。也许一直等到这个宇宙都濒临死亡,整个维度都即将溃散的时候,他都还正青春年少。

  可就算是他拥有足够悠久的时间能慢慢消耗,手账本始终不在他手里这件事本身依然让他觉得十分不快。

  古一法师的考验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亚度尼斯试图找回他的手账本,只是为了找回手账本这件事本身。

  ……他当初到底是怎么赋予这个简单的手账本生命力的?

  明明赋予生命力是个非常高级的操作,而他当时只是在笔记本上刻下了一些简单的魔法阵图而已。

  他的魔法究竟有多能出差错,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才谨慎地选用了几个就算出了错应该也不会有大毛病的阵图。

  结果简单的定位、寻回和醒目功能,硬生生吧这本笔记本改造成了魔法生命,还是强度一点也不弱的魔法生命。

  ——也许手账本的原料也在这个差错中出了点力。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亚度尼斯在手账本上记下了手账本本身存在的魔法变异,将这次出错和过去的那些错误列在一起,预备着慢慢研究。

  而现在,他将他的注意力交给了乔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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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乔什喃喃地应道。

  他的眼神涣散开来,像是一滴落进牛奶的黑色墨水,但在礼貌地回应过亚度尼斯的问好后,他似乎变得清醒起来。

  他的口齿异常清晰:“孕育万千子孙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亚度尼斯就大概猜到乔什在翻开他的手账本之后看了些什么内容了。

  他轻咳一声,打断了乔什含糊的咏唱:“我已经在这里了,格林伯格先生。”

  “……”乔什痴痴呆呆地看着他。

  亚度尼斯端详着乔什:“看来你只翻开了最前面那几页内容,是吗?”

  乔什木然地点头:“是的。”

  “请你大致描述一下。”亚度尼斯说,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还忍不住轻轻地抱怨了几句:“……我感觉我和它的联系越来越浅了,作为制造了它又给了它生命的主人,至高无上的主宰者,难道它不应该遵从我的意志吗?结果居然这么难缠,又不听话……”

  他叹了口气,安静下来。

  乔什说:“……我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我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森林彩绘……我在森林中看到了无数交叠在一起的魔法阵图……阵图上有大量的生命在被献祭,有大量的生命正在诞生……我看到了召唤的咒语,召唤伟大的太古之初孕育生命者……”

  被看到的内容还真是不少。

  还好乔什根本不知道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这个召唤仪式的终极目的。他只是被手账本影响了神智。

  或许他的身体还因为亲眼看到手账本上的彩绘出现了一些异变。

  在亚度尼斯曾经做过的实验里,翻开并阅读了手账本中部分内容的人有极高的概率会因内脏腐败、溃烂而死,要么就是在此基础上因为过度纵.欲而死。

  但他做实验的时候非常谨慎,从不会让阅读手账本的人看到真正危险的部分。

  看起来……手账本的想法和他完全不同。

  亚度尼斯说:“就这些?”

  乔什说:“就这些。”

  虽然它不够听话,不过还算是有点分寸。

  “——那么请麻烦跟我走一趟,格林伯格先生。有人会来见你。”

  乔什想起来了,那个掳走他的人就只跟他说了这一句话。

  他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冷静下来,可考虑到他现在其实根本就是处于一种冷静得不像话的状态,也许说他正试图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冷静更正确一些?

  连在挣扎之后意识到他正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手脚,在半空中呈大字型张开这件事也没让他的情绪有什么起伏。

  没有恐惧,没有吃惊,连一点没有好奇都没有。

  与之相反的,乔什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开始揣测那位将他绑缚在半空中的不知名人士,是不是有着什么奇怪的小小爱好。

  无论是他挣扎的时候也好,他静止不动的时候也好,那几根将他牢牢绑住的绳索都既没有拉紧到弄伤他的手腕或脚腕,也没有丁点变得松弛的迹象。

  要同时做到这两点可不容易。

  更别说这几根绳索竟然还是温热的,在他静止不动的时候,它们还会轻柔地蠕动着调整贴合在他皮肤表面的位置。

  乔什必须要说,绑住他的这个不知名的小玩意,一定是种价格高昂,并且只允许内部成员选购的道具。

  时间越来越缓慢,黏腻得像热芝士的拉丝。

  乔什昏昏沉沉地等待着将他掳来的神秘人,知道对方一定是有所企图才会将他从家中带走——只希望对方能让事情结束得更快一点,乔什想,如果错过了庭审时间,陪审团们的判断会对他非常不利……

  然而理智却在告诉乔什,伊薇的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陪审团不可能没有听闻过外界的传言。

  就连这些天以来深居简出的他都听说了不少,陪审团怎么可能不知道正被炒得火热的新闻?

  讽刺一点讲,事到如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人们知道的是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既然如此,关于这起案件的陈述,想必所有局外人都比当事人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乔什浑浑噩噩,清醒过来,又醉倒过去。

  时间可能还没有过去太久,也许只过了几个小时,因为他醒过来好几次,却没有一次感觉到饥饿。

  他的肢体并不酸痛麻木。

  他确定在他半醒半睡期间没有被喂过食物,也没有被注射过营养剂。

  最重要的是,他浑身清爽,皮肤表面没有灰尘和汗液。这段时间里他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排泄行为,这身始终干干净净的衣服就是证明。

  乔什在冷静地排查过自身状况后,得出了结论。

  他并没有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被绑上太久。

  但如果他没有被绑上太久……迷糊中,乔什困惑地想,为什么在感觉上,他觉得他已经被绑住了好几天?

  又一次清醒过来时,乔什听到了将他掳来的人的声音。

  就是那个声音,错不了。

  那种特殊的音色,那种克制的发音,还有从每一个微妙细节中透露出的冰冷的黏腻,尤其是那仿佛在舔.舐耳膜的搔刮感——是绝对不可能被其他任何人模仿的。

  乔什听到对方在说:“……第一反应就是真实反应。”

  他像是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泼醒。

  “我……”伊薇欲言又止。

  但亚度尼斯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她的犹豫不是在斟酌究竟是否该听从他的要求,按亚度尼斯的原话说,把故事从头说起。

  她是在犹豫究竟哪里才算是故事的开头。

  “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伊薇最终选择了这样的开场白,“我就想成为明星了。我的父亲自己开了个小公司,母亲是全职主妇。我是家里的长姐,有两个妹妹……”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舒缓,她的脸上也浮现出温暖的微笑。

  显然,她在她的家庭里得到了物质和精神方面都足够充裕的养分,在她叙述她和家人的相处时,这一点尤其醒目。

  亚度尼斯说:“你的童年很幸福,我了解了。可以请你直接从最重要的转折点开始讲吗?”

  “没有重要的转折点。”伊薇回答他,“事实就是——事实就是,我没有你想听的那个重要的转折点。我的人生不像我的电影那样充满戏剧性,而且就算是有什么转折点,我也想不起来,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很平凡的细节。”

  伊薇露出一个优美的、大荧幕式的厌倦表情:“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那种……‘都是你的错’的逻辑的。”

  亚度尼斯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

  亚度尼斯说:“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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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我确实知道一点原因。”伊薇烦躁地握紧了杯子。

  热咖啡凉透了,但被她紧握的位置已经染上了她的体温,伊薇松开手掌,让凉风透过,又重新握上去,让掌心与微温的杯子表面重新紧贴。

  这个动作让伊薇心中的紧张情绪降低了不少——可从另一方面说,她无疑又更紧张了。

  亚度尼斯的问题要求她回归她的生活,回归她的现实。

  伊薇说:“我讨厌我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第一种羞耻(29)

  亚度尼斯等待了许久,但在脱口而出了“我讨厌我的人生”这句话之后,伊薇又重新闭上了嘴。

  她看上去非常困惑。

  不像是在困惑她竟然对她的人生有这么悲观和负面的情绪,她的神色里没有任何惊讶的成分。

  这种困惑十分纯粹,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令伊薇觉得恍惚和反应不过来——她在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木愣愣地呆住了,神色也逐渐从懵懂转变为若有所思。

  就好像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把那句话说出口了。

  但在把那些已经在心中闷了许久的话讲出后,她也并没有体会到传说中那种因为敞开心扉而如释重负的感觉。

  恰好相反,伊薇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这种空落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在通常情况下,亚度尼斯不会给接受他训练的人任何意义上的正面反馈。

  被训练的人表现得差,他会铁血无情地指出这一点,加大对对方的训练强度;被训练的人表现得好,他会在整个训练过程中保持沉默,再根据对方在训练前后的变化,酌情修改训练的模式,大幅度提升训练难度。

  但考虑到他现在在对伊薇进行治疗而不是训练,而诚实地说,亚度尼斯在治疗上的经验……

  他完全没有治疗任何人的经验。

  恰好相反,在如何令其他人理智尽失、陷入完全疯狂的状态上,亚度尼斯是个中好手。

  他相当肯定,至少在这个维度之内,没有任何存在能在这一方面和他相媲美。

  伊薇还在原地发着愣没吭声。

  亚度尼斯都要替她心疼她要为这些沉默付的账单了——当然,对于金钱观念相当稀薄的亚度尼斯来说,这种情绪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只是在伊薇不说话的这个片刻里设想了一下他可能会有的心情,并得出了他会替伊薇心疼钱的结论。

  “伊薇。”他不轻不重地提醒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伊薇如梦初醒般缓过了神。

  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在看清亚度尼斯的面孔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好意思,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吗?是时间到了吗?”

  亚度尼斯看着她,说:“没有。不是。”

  “……”

  “上次谈话结束的时候,我让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我的问题。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我相当怀疑你究竟有没有认真思考过。”亚度尼斯说。

  “我想了。”伊薇说,“就只是……我就只是自己找不到答案而已。我讨厌我的人生,很好,我知道这一点,这就是我能想到的答案,可是我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你满意。”

  “我需要前因后果。”亚度尼斯说,“清晰、清楚、一目了然的前因后果。”

  “怎么?”伊薇冷冷地说,“这不应该是你的工作内容吗?我向你倾诉内心,你为我总结问题,再给出解决方式。”

  “一般情况下,是的,心理医生就是这么做的。”亚度尼斯说,他往椅背上靠了靠,“介意和我聊聊你的工作吗?”

  伊薇看着他。

  亚度尼斯微笑着:“嗯?”

  “不好意思,但我是真的被你搞糊涂了,今天从我们见面起你就让我摸不着头脑。”伊薇说,“一开始你告诉我,这次会面的主题是和乔什见面。”

  她不知道乔什的保释条件是什么,但那其中绝对会有不可以和她见面,不能在申请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离开指定区域的内容。

  出于一种盲目的信任,伊薇没有核实乔什是否提出申请,他的申请又是否被同意。

  她直接默认了亚度尼斯能够做到。

  “但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格林伯格。”伊薇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让我在今天看到他了,对吗?”

  亚度尼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用眼神示意伊薇把她想说的话说完。

  “你把我搞糊涂了,真的,”伊薇打起了精神。她无意识地绷紧嘴唇,“我前三次见面的时候话题从来没有这么散乱过,一开始你提起了乔什,紧接着你又指出了我错误的用语——”

  亚度尼斯侧了侧头。

  “——好吧,不仅仅是错误的用语,你指出了我错误的思想,错误的观念——我真没想到在心理医生面前也要说那么多政治正确的鬼话。”伊薇烦躁地拿手指往后梳了一把头发,“我在镜头面前装得还不够吗?!”

  “请继续。”亚度尼斯说。

  “随便怎么样了。我知道我在见到你的时候说的话是错误的,可我这么说就是因为我信任你。”

  “也许这样很不好听,但这就是你的工作,亚度尼斯,人们到你这里来,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倒给你,用絮絮叨叨向你发.泄不满和怨恨,要求你听他们心里最丑恶肮脏的部分,拿这个世界上最穷极无聊的小事侵占你的时间和思想,逼迫你理解他们的人生和状态究竟有多糟,然后他们把身上所有烂摊子全都扔给你,指望你解决他们的问题,而我们都知道,他们的问题是——”

  “——无法被解决的。”亚度尼斯平静地接口道。

  “没错。”伊薇说,“所有类似的问题都无法被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的心理状态是流动的,会随着时间、环境、经历等等无数种因素的变化而变化。”

  “如果一个人足够幸运,他的心理问题会在某一个阶段被暂时缓解,而当这个问题缓解到不影响正常生活的时候,他的心理医生就会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应当终止了。”

  她的神色里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但那个问题还在。问题始终在那里,像是种子一样等待着下一个破土和萌发的机会。”

  亚度尼斯鼓掌:“你做了很多功课,伊薇。”

  “不打无准备的仗,”伊薇笑了,“这是我的信条。”

  “和心理医生的对话可不是一场战争,你不需要在对话里占据上风,或者将谈话视为一种比赛,把隐藏住你的真实问题看做胜利。”亚度尼斯说,“谈话的重点在于交流。”

  “深入交流的前提是信任。”伊薇回答,“如果他们不能胜利,我为什么要信任他们?”

  亚度尼斯说:“但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取得了胜利,你又会因为难以承受被他们说破心思离开。”

  “……没错。”伊薇说,“对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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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心态应该很好理解。”

  她没等亚度尼斯做出反应,又说道:“但我很信任你,亚度尼斯,我非常地信任你。我试着在你面前不要说谎,一开始这很艰难,但越往后,我做得越好。我已经开始相信我们之间正在建立稳定的联系,我想也许是我足够幸运,我遇到了你——能帮助我走出困境的人,即使这种走出来的状态只是暂时的。”

  人们一般不会认为遇到他是一种“幸运”,亚度尼斯想。

  但这种认知误差完全无关紧要,而且也对伊薇的情况毫无影响,所以亚度尼斯没有开口纠正。

  他只是听得更认真了。

  起码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但就在我刚刚确定了这一点,确定了你是我遇到的最专业的的心理医生之后,忽然之间你就变了,你开始和我分享你的私人经历,完全是出于讨好我的目的。”

  “你开始随意更改话题,不对我的反应做出明确的反应,连最敷衍的那种那种答复都没有。不管我说了什么,你只是让我继续,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在唱独角戏,”伊薇说,“虽然我很喜欢唱独角戏……我是说,我很喜欢作为被观赏的人站在舞台上,舞台下的全都是我的观众,我确实喜欢这样。”

  她想起她刚刚和亚度尼斯见面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次和第二次谈话,整个过程里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亚度尼斯在听,但她觉得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这种单纯的倾述阶段了。

  不管亚度尼斯想听什么,她已经说了所有她能说的。

  接下来,就算他试图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更明确的信息,也应该是由他来引导她展露出那些内容,而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绞尽脑汁地想。

  “你的表现太不专业了。”伊薇失望地说。

  亚度尼斯说:“专业。”

  他说:“在我们的谈话里,这个词汇出现的频率高到我无法视而不见。”

  伊薇说:“专业很重要。”

  “我非常确定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伊薇,但想法和想法之间也有显著的区别。当你进门的时候告诉我‘你穿成这样来开门’的时候,你知道这个逻辑是错的,但你的第一反应依然是使用这个被你认定了错误的逻辑。”

  “而当你反复强调‘专业性’的时候,那看上去这并不是你的第一反应。和‘专业性’相关的理论并不让你觉得舒适,相反的,它让你不堪重负,但你又必须保持你的专业性——所以你才会反反复复地强调这个词,巩固它在你心里的印象,”亚度尼斯说,“一种粗糙但非常有效的心理暗示。我相信你这么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观察着伊薇在他说这段话时急剧变化的表情,最终满意地发现他的推测完全符合伊薇的情况。

  要搞清楚事情究竟从哪里开始出差错一点也不难。

  他一眼就能看透。

  难点在于如何使用他人能够理解的方式去解释他所看到的东西——在训练士兵时他可以一言不发地下达命令,士兵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他的命令,可在治疗中,下达命令是不可取的。

  他需要说服他的客户。

  虽然不用说服他们他也能达到目的,可那样做很容易让这些脆弱的普通人类产生异变,无论他们是在短短几天内内脏衰竭腐败而死,还是忽然之间做出种种怪诞的、发疯般的举动,都不是亚度尼斯想看到的局面。

  霍华德说得对,现在是信息时代,他不能指望自己在搞出巨大的混乱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六十年代时他弄出的事情就已经够大了。

  他还因此被吊销了行医执照。

  “你是对的。”伊薇说,“我想……也许就是这样,就像你说得那样,我对‘专业性’这个词不堪重负。”

  “我现在知道该怎么把我的故事向你从头说起了。”她说,“我的两个妹妹出生的时候我已经上中学了,而她们花掉了我的父母大部分精力。哦,不要误会,我的父母没有厚此薄彼,父亲可能稍微有点,但那也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青春期的大女儿说话,但他实际上是关心我的,他经常瞒着我,悄悄向我母亲打听我的情况……”

  她微微地笑了:“但我确实体会到了被忽视的感觉。不是他们刻意的,他们很努力在平衡,可我猜事实就是这样,再怎么公平的父母也不得不对两个小婴儿投注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我想那就是我渴望得到关注的根源。”伊薇说,“但这不重要,我认为到这个阶段为止,我的心理状态依然是非常健康的。我的父母在这中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真的——我爱他们,我也爱我的两个妹妹。我可以调节这种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第一种羞耻(30)

  伊薇渐渐觉得自己找到了感觉。

  畅快地向人倾述的感觉。

  她告诉了亚度尼斯许多她和家人相处的细节,比如她的两个妹妹在不同食物上的强烈分歧:年长一点的妹妹喜欢黄油,最小的妹妹却偏偏对黄油过敏。

  她的母亲不得不为自己的三个女儿单独制作食物——只是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

  父亲的工作时而忙碌时而清闲,忙起来的时候他会连续好几天在深夜回家,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就像一条被忽视的狗狗一样期待有人陪他玩”。

  “妹妹们还小的时候,他可以和她们一起玩,无论是给芭比换装还是做木工,无论是乐高积木还是橄榄球,他都很厉害。但小女孩长大以后就不乐意和老父亲一起玩儿了——”伊薇笑着在半空中比划着,“所以,在我告诉你‘我能调节好自己’的时候,我说的是真的。”

  亚度尼斯问:“在你和你的妹妹们产生分歧的时候,你的父母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没有过什么分歧。”伊薇说,“如果你是指一些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的争吵——父母会让我们自己处理。”

  “模范家庭。”亚度尼斯评价道,“好得有点不真实。”

  “不,不不不,我们还远远到不了模范家庭的地步,他们是很好的父亲和很好的母亲的,但他们不是好的妻子和好的丈夫。”伊薇往沙发的一边坐了坐,放松地倚靠在沙发扶手上。

  她脸上浮现出放松的笑意,用一种悄悄和人八卦的口吻说:“他们两个各自有各自的情人。”

  “现在听起来正常了。”亚度尼斯没有对此感到吃惊。

  “母亲的情人应该是固定的。我们家所在那条街走到底有一间很大的书店,书店的老板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留着漂亮的胡子。”伊薇轻快地说。

  “父亲的情人——根据我的观察,他的情人是不固定的,不过通常都是付不起大学学费的名校生,偶尔也会换成看起来就像是职场女性的高级应召女郎,但这些应召女郎不会陪他太久,我觉得他只是想换个口味尝尝鲜。”

  “但不管怎么换,这些女人通常都有相似的特征,年轻,这是当然,除此以外,她们聪明、优雅、谈吐得体,就算父亲离婚后打算再娶,选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做妻子,我都不会觉得吃惊。”

  亚度尼斯安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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